家具是體現中國傳統文化最豐富的物質載體。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明清家具研究和鑒定專家胡德生認為中國傳統文化與物質相結合，最豐富的載體首推家具。他指出：“中國傳統家具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諸多方面，如等級觀念、倫理觀念、審美思想、生活習俗等。”紅木家具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承載體之一，其傳承的基礎是產品質量，而產品質量的關鍵是紅木材料的處理。本文擬就紅木家具在傳承傳統文化中的若干技術層面問題作一探討。
良好的品質是紅木家具傳承傳統文化的基礎
家具文化是傳統中華文化的一部分，是構成完整的文化生態不可或缺的一環。紅木家具行業不單純具有制造業的屬性，它同時具備文化產業的屬性。在消費升級的浪潮中，紅木家具需要更多體現出作為文化產業的一面，以適應消費者不斷提高的審美需求和精神需求。中國傳統家具要在未來文化輸出領域占有一席之地，必須具備強大的傳播能力，否則只能局限于國內市場。基于目前全國紅木產業的情況，市面上的紅木產品距離合格的文化產品尚有較大差距，更不要說具有較強傳播力和影響力了。文化附加值和符合現代審美需求等因素沒有標準化的解決方案，但是在產品的質量把控上，是可以通過施行已有的解決方案提高整體質量的。任何文化因素的承載基礎是良好的產品質量，而目前紅木市場上產品質量參差不齊的現象本身就對紅木產業的消費升級產生了巨大的障礙。
對于消費者反饋的紅木產品問題，首要的、最直觀的就是家具在使用過程中出現的開裂和松動。由于廠家對于木材處理環節的忽視，使得這種現象在紅木產業普遍存在，至今依舊沒有得到解決。這并不能簡單的認為是現在的紅木產業的匠心不如過去，因為單純依靠前輩留下的木材處理老辦法并不足以應對復雜多變的情況。在過去，紅木家具一般是由皇宮貴族和富商大賈定制的，與現在大規模的生產銷售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商業環境。由于古代的紅木家具幾乎完全是定制，在一整套的家具完成前，木匠不需要擔心生計。所以木匠可以花費大量時間去進行木材處理和干燥，因此一套家具制作周期通常長達數年。但是目前紅木行業是商業運作，需要靠商品的銷售來實現資金的周轉，同時消費者也完全無法接受長達數年的等待。因此縮短家具的制作周期是市場的必然選擇。
自然環境的變化是影響紅木家具品質的又—重要因素。過去的紅木家具制作考慮的要素相對簡單，當地制作當地使用的特點，使得工匠不太需要考慮氣候環境的大幅度變化。但是現在的紅木家具多半是銷售到全國各地，還有部分出口國外。除了運輸過程中氣溫，濕度的變化，現代室內空間當中的空調、地暖的高頻 率使用產生的局部濕度和溫度變化都會對家具產生非常大的影響。因此現代的紅木產業需要 解決的矛盾就不僅僅是提高生產效率和有效保 障木材處理質量的矛盾，同時還必須解決更多復雜的使用環境造成的技術問題。簡單來說就是老技術解決不了新問題。當前紅木產業的歷 史責任不僅僅是保留傳統家具文化和手藝，還需要給出一份能夠解決新環境帶來的新問題的技術答卷。這才能被認為是繼承并且弘揚了中國的傳統家具文化。
木材干燥是保證紅木家具質量的第一要務
木材處理的過程相對繁瑣、冗長，處理后的直觀變化也不明顯。不少廠家出于節約成本考慮，都對木材處理流程進行了簡化，甚至舍棄。這直接導致了在后續制作過程中無法控制木材的縮脹和變形。在實際實用場景中，溫度、濕度的變化就直接導致了木材形變失控，家具隨之出現開裂和結構松動。
木材干燥是傳統家具制作的十分重要環節，這一工序決定了家具成品的穩定性和使用壽命。明清時期的工匠制作紅木家具，通常會 選用存放數十年以上的木料。儲存的條件也有講究，以通風、干燥、陰涼為佳。靜置并非只是為了干燥，這當中還涉及到木料殘余應力的變化。樹木本身在生長過程中，由于環境變化，例如光照、濕度、蟲蛀，導致生長不均勻，產生了殘余應力。靜置過程本身就能讓木料緩慢釋放掉應力，減小后期制作的變形。木料內部的應力除了樹木生長時留下的，還有木料當中水分帶來的木料形變產生的應力，我們稱之為干濕應力。為了加速這個過程，古代的工匠通常會使用烘烤來快速消除。
木料內部含水率并不是均勻的，含水多的部分會有略微膨脹，含水少的部分容易被擠壓。但是木料的含水率不是穩定的，環境溫度和濕度變化都會引起含水率變化，從而使木料發生再次形變。把木料的形變放在工程學上可以看作是彈性形變和塑性形變的結合。彈性形變類似與彈簧被壓縮，壓力釋放后可以恢復到原來的形狀。塑性形變類似與橡皮泥被按壓后出現了凹陷，壓力釋放后形狀不會還原。因此木料干燥需要緩慢的將木材內咅陪部分的含水率統一降低到極低的水平，避免干濕應力影響后續制作。
另外還需要注意的是干燥過程速率太快也會有負面影響，一方面是木料內部不能充分干燥，另一方面是過快的干燥容易使木料內部水分流失有很大差異，含水率梯度加大，導致木料迅速變形，產生大量塑性形變，纖維承受不住大幅變形而斷裂，間接導致了開裂和扭曲。同時，必須注意的是由于樹種生長的外部環境 差異巨大，例如光照、氣壓、濕度、土壤礦物 質含量等，樹木在幾百年的生長過程中產生的內部應力和蘊含的礦物質、酯類物質種類、含量都是截然不同，所以處理過程必須根據樹種不同而使用不同的干燥處理策略。
木材定性是保證紅木家具質量的關鍵所在
木材定性很多人更喜歡稱之為木材定型，認為干燥后不讓木材變形就可以進行制作。這其實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點，適用于紅木家具制作的木材需要物理性能穩定，而不只是形狀不發生變化就可以了。木材結構區別于金屬和聚合物的最大不同就是木材的內部結構非均勻分布，因此在木料切割時必須區分木材的徑向、弦向。自然生長導致的結構不均勻不只是影響木材開料，也影響到了木材的定性處理過程。
在生長環境作用下，不同樹種的物理性能是截然不同的。氣候濕潤、光照充足的自然環境中生長的樹木，由于養分充足，生長較快，十數年就可以成材，相對積累的油脂和礦物質含量也不高，氣干密度就低。針對這種低氣干密度的樹種，煮蠟是比較合適的處理方式，這也是目前很多廠家采取的穩定木材物理性能的方案。煮蠟的原理就是將工業石蠟填充進木材細胞壁的間隙，從而替換出水分，使得材料內部不會受到水分變化的影響，進而穩定性能。
水無法進入木材內部，不會產生含水率的梯度差，自然也就沒有了干濕應力，也不會引起木材的形變。早期煮蠟的溫度普遍較高，木材會出現部分碳化，現在技術迭代以后也出現了更加高效的真空煮蠟，降低了處理溫度使得處理后的碳化現象減少。
另外油漆也能起到一定的定性作用。給經過烘干以后的木材表面涂上油漆，可以防止水分進入到木材里，減少干濕應力引起的變形開裂。油漆只是在家具表面形成一層隔絕層，并沒有改變木材本身的性質。因此在油漆層破損后，上了漆的木材和單純烘干的木材沒有本質區別，依舊會開裂。而硬物的磕碰和溫度變化導致的木材縮脹都會使油漆層開裂，使得油漆失去隔絕水氣的作用。
需要注意的是木材處理的方法不是普適的，需要根據木材的特性選擇合適的方式。處理高氣干密度的樹種需要考慮的問題就與低密度的樹種有非常大的不同。以紅木中氣干密度最高的紫光檀為例，它生長在非洲東部的莫桑比克稀樹草原地帶，生長環境極其惡劣，風沙大，氣溫高，水分少。因此，在這種環境中，樹木長年對抗風力侵襲，枝干不是筆直生長而是充滿扭曲和彎折。不充足的水分供給使得樹木生長緩慢，每一年的生長出的年輪都很狹窄，一方面使得紫光檀質地緊密，另一方面也使得紫光檀的木紋更加細膩。而漫長的生長周期又使得紫光檀能在成材時積累更多的礦物質和酯類物質。紫光檀材質的油脂度和光澤度高 的特點就是源自于此。處理這類具有高氣干密 度和油脂度的樹種就不能只考慮穩定木材的性能，還需要考慮到保留木材原本含有的物質。煮蠟處理方法在處理這類高氣干密度樹種時，不僅會排出木材內部的水分，還會排出存儲的大部分礦物質和酯類物質。紫光檀內部的礦物質和酯類物質流失，會導致由這些在樹木內部隨機分布而產生的紫褐色與金色紋路也一并消失，只剩下通體的黑色，紫光檀原本具有的天然藝術也價值大打折扣。煮蠟處理雖然能實現木材性能穩定但破壞木材強度和韌性同時浪費了紫光檀這類高密度、高油脂樹種的天然紋理特性。
很多精密的金屬模具加工后為了消除殘余應力，避免形狀發生變化，通常會進行時效處理，通過低溫加熱并長時間保持使得應力能夠徹底釋放，使得鋼材的塑性下降，強度和硬度有所提高。這個做法其實也可以被引入到木材的定性處理中，早期木匠把裁切好的木板用藤蔓捆綁在一起，然后長時間放置，其實就屬于一種簡單的時效處理，但是這種做法屬于自然時效處理，過程耗費時間太長。利用人工時效處理，調整溫度變化的范圍和時間，可以大幅縮短耗時，在保留高氣干密度樹種高油脂的前提下提高穩定性。時效處理有兩個目的，一個是釋放內應力，還有一個就是大幅削弱木材 的吸水性能。木材干燥過程只是降低木材內部的含水率，但是木材吸水的能力并沒有削弱太多。木材吸水的原因是由于組成木材的主要成分是纖維素，纖維素帶有的羥基有著較強的吸水性。時效處理能夠較為徹底地消除掉羥基，永久性地降低吸水能力，減少木材在濕度變化環境中的膨脹系數。
木材處理是目前紅木家具制造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環，但是這一步產生的收益是巨大的。性能穩定的木材能大幅提高制作過程中的精度，比如傳統工藝伸縮縫省略解決行業數百年難題。同時也能大大降低家具后期出現扭曲開裂松動的概率，延長產品使用壽命，降低家具保養的頻率。減少化學粘合劑的使用，安全環保。木材處理方式應當具有多元性，根據木材不同的特性，發揮出木材自身的特點。處理方式應當隨樹種變化而變化，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紅木行業想要升級到文化產業，需要擺 脫當前“夠用就行”的一刀切處理方式。對于中國傳統家具文化的理解不僅需要強調于外形的美觀和中國特色，還必須包含對每一個制作過程的精益求精，制作家具使用的工具和方法也是紅木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文/徐榮桃 徐展鵬
（作者：徐榮桃為中國紅木藝術大師，浙江省紅木產業協會副會長，從事木制制作40 年、紫光檀研究10年；徐展鵬為英國諾丁漢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材料學。）
選自《中國林業產業》8-9期
編輯 202002
